孤獨的況味─決心

 有時候觀察嬰兒是一件奇妙的事情,如果跟一個嬰兒朝夕相處,漸漸的會發現,原來了解一個不會說話的生命比明白一個聒噪的成人來得容易。如果是每隔一段時間去看看同一個嬰兒,你會發現生命的變化可以如此的快速,沒多久時間表情變多了、開始發出複雜的聲音、可以靈巧的翻身…,似乎相對於成人,時間是風化的效果─緩慢且侵蝕一切。

 是不是有一個冥冥的存在推動著嬰兒身體的成長呢?小貝比只是吃與睡,偶而夾雜著哭聲,那哭聲與其說是叫喚著照顧者,不如說那哭聲宣告著他長大的決心。

 嬰兒努力的發展自己的身體與感官,一直到有一天,人們發現他的哭聲不再只是單純的反應飢餓或是不舒服,他的哭聲夾雜了更多的需求。他需要人陪伴,他會害怕孤單,或有時他只是測試人們對哭聲的反應,他制約人們就像人們制約他的笑容一樣。 嬰兒開始有了更多的情緒,他們開始明白什麼是“我的”,當他開始想擁有些東西時,挫折感會悄悄的進入他的生命,公平的很! 一開始上天負責嬰兒身體的成長,一直到嬰兒開始有了思考與認識世界的能力,上天就漸漸的把生命的決定權交給嬰兒自己。 嬰兒漸漸長大成一個兒童時,他可能會發現大人對他需求的誤解、或是無動於衷,他會有想吃卻吃不到的糖果、想要卻得不到的玩具。他該怎麼辦?環境會讓他學習,讓他學習方法或是讓他學習放棄。 原本上天讓嬰兒實習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力,可是這個權力太大了!如果堅持行使它,嬰兒可能會不被喜歡、可能會失去照顧自己的人、可能會被遺棄,最重要的是,世上絕大多數的成人在遙遠的經驗記憶中,也這麼代代相傳的自動放棄這珍貴的權力。 上天巧妙的安排挫折感讓人們學習發展生命,但人們卻自作聰明的把挫折感解讀為伸張生命自主權的後遺症。因為恐懼,我們把生命的自主權交給了他人、社會或所屬身分的團體。 上天應允人們可以獨立的存在,人們卻急著自廢武功,找群人或找個信仰來進行自我安慰式的取暖。

 於是,人們把所有人的信念當作自己的信仰,除了自己的之外。 我們開始不假思索的追求:成為一個乖孩子、求得一個好成績、做一份大家認為“正當”的工作…,一直到在“適當”的時間結婚生子,再把這樣的價值觀傳給下一代。 如果此時有人斗膽發出不平之鳴:這是我要的嗎?為什麼我要在一份沒有熱情的事情上努力呢?我為什麼要讓所有人滿意,自己卻成為世上最不快樂的人? 接踵而至的,是“好高鶩遠”、“不識好歹”、“不切實際”的批評聲浪。此時人們面對抉擇:一、下定決心滿足別人;二、下定決心滿足自己;三、下定決定不下任何決心。 不管我們選擇哪一個選項,終究是下了一個決心。 下定決心有些立即的好處,最明顯的就是決心可以讓我們集中心智的能量,尤其那些足以支持自己的信念與證明自己是對的事件上。從我們交的朋友、看的書籍與接收的訊息上可以明顯的看出來,當出現了與我們信念衝突的事情,我們會自動的過濾、忽略或是重新解釋,總之,我們無法容許自己認知失調。 對一個下定決心滿足自己的人來說,自然會忽略為夢想而活的失敗案例。對於下定決心不下任何決心的朋友,理所當然的會選擇以譏諷或犬儒的心態看待所有的生存方式,甚至認為自己的生命也是笑話一樁。 相對來說,下定決心滿足別人的難度是最低的,也最有可依循的範例。幾乎不需太多的思考,自然而然且理所當然的途徑就在那兒,單純且直接。 這並不代表滿足別人是一件輕鬆的事情,任何生存方式都有其辛苦之處,只是滿足別人比較容易集中自己的心智。走條人們已經走過的路自然比獨自披荊斬棘來得容易。 於是人們乖巧順服的求學、順理成章的就業與不假思索的生活著。 我曾經就是這樣的人,努力的揣摩並成為父母師長眼中的好孩子,為追求好成績認真學業,費盡心機的成為一個所謂的“成功人士”。雖然我並不是如此純粹的乖乖牌,過程中仍然做了許多出人意外的決定,但是我心裡很清楚,我只是從博取一群人的認同換成獲得另一群人的肯定,我對他人認同的依賴與眷戀,不斷的在不同的環境中轉世重生。 集中心智讓我賺到了錢,讓我年紀輕輕就得到掌聲、成就與金錢,少年得志的我完成了許多目標。沒有決心就無法集中心智,沒有集中心智就無法完成目標,而目標完成的成就感使我對自己充滿自信。 心理學裡談到,一個人看待自己的方式叫自我概念,一個人對自己能力的評估叫自我效能。那時我的自我概念很好,自我效能品質很高。

 人們很容易藉著成就與掌聲擴大自己,從一個目標很快的變成十項追求,從十項追求衍伸為百大計畫。 不斷擴大的計劃需要更多人的配合與參予,起先是明確的使命所做的單純訴求,因著熱情感動了許多人,讓人們一同加入波瀾壯闊的未來。隨著攻下一座座山頭、達到一個個里程碑,強化了自己與眾人的信心,同時也養成了自己唯我獨尊、目空一切的氣勢。 上帝若要毀滅一個人,必定先讓他瘋狂。瘋狂的人都不會認為自己是瘋子,自大的人也不會看出自己的驕傲。 當自己的決心成了控制別人的理由時,我的內心愈來愈無法平靜。多數時候,我擔心進度落後,我不斷的投射自己的缺失在合作夥伴身上─恐懼與懷疑。我恐懼失敗,因而我認為夥伴們信心不足;我懷疑自己,因而我不信任大家會跟我一樣努力。雖然我沒口頭說,但在多年以後,我才發現自己一直如此。 決心服膺眾人的價值使我得到所謂的成就,在這過程中,我漸漸的因此決心成為一個控制狂。我恐嚇合作夥伴們,若不相信這個共同價值就會註定失敗。 原來獨裁者都是先創造一個夢,然後在實現夢的過程中,開始進行集體催眠,催眠的內容盡是恐懼─如果你不如何…,就一定會如何…。 原本以為跟大家走在一起很安全,但是我發現自己沒有因人群而不寂寞,我也沒有因成就而使內心平靜下來。

 如果一個人始終麻木或許是個福氣,像是資訊與教育不發達的過去,世世代代的農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機會得到除了“如何當一個農夫”以外的訊息,更別說有機會去思考“為什麼要當一個農夫?”。 科技與教育普及的現代,我們已經註定無此福份了!時代會逼我們思考、或是逼得我們無法思考。 如果我們看看自己擁有的,再看看其他人擁有的,我們會發現自己有的永遠不夠多,像是財富、名聲、地位,我們從不思考為什麼要執著於這一切? 如果我們看看自己沒有的,再看看其他人也不在乎的,我們會發現關心這些有什麼用?像是使命、價值與意義,但我們為什麼不思考這是否為生命的另一種可能? 甚至有可能這才是生命的真相! 歷史上沒有萬年不滅的王朝、也沒有長生不死的人。把自己放在歷史的長河中,我們會發現自己連一滴水的份量可能都還不到,而人們卻經常在後悔昨天與擔心明天。過去的偉大在今天的歷史課本可能只佔短短的一行文字,曾經讓成千上萬人投入的運動,此刻可能也不過留下區區兩三個名字。 更何況我們每天的庸庸碌碌? 許許多多的意義只存在我們的想像中,一個企業家可能腦中不斷的規劃未來,但是他真的能掌握的也只有此時;一個大地主可能財產清冊上有無數的土地,但真正讓他待著的也只有腳下的一方泥土。所謂的未來、所謂的擁有,其實只是在我們的想像中罷了! 說到底,每個人都只是孤獨的存在。唯有真實的接受並面對這個本質,我們才有可能真實的面對自己,我們才有機會去問:生命的意義為何?

 我從原本讓我享受掌聲的環境中退出,經過了多年的流浪,從一個領域轉換到另一個,我企圖讓自己不孤獨;從追求一個夢想到下一個,我企圖讓自己不寂寞。然而,在我心中,始終孤獨、寂寞依舊。 一直到有天發現,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!一直到有天驚覺,我的自我概念很差、自我效能很低!一直到有一天,不知道明天該去哪裡、該做什麼? 此時我讓自己出門,走路!快步走路!一個人走路! 隨著陽光與汗水,伴著喘息與酸痛,燃燒著的體能也燒盡了我狂亂的思緒。隨著腳步我開始憶起了過去,從童年開始,兒時、國小、國中、高中、大學、就業、研究所、創業、活水網…,每個階段的點點滴滴在步伐間一一出現,許多已經深鎖的記憶一一解開。 在我特立獨行的生涯選擇下,藏著一顆害怕孤寂的心,我努力的讓自己避免孤寂,但我從沒想過:為什麼我不試著接受孤寂?有沒有可能這是人類存在的本質?而我卻不斷努力的逃離著個真相? 我發現自己每個階段的決心都是為了滿足一群想像中的人們,一直到失望了或是內心騷亂不止,於是積極找尋另一個可能,去滿足另一群想像的人們。於是因果輪迴的印證不用等到死後,活生生的在我現世生命中循環不已。 我要打破這個業力!這個決心無法跟任何人宣告,這個決心就像克服數個小時的快步疾行中,不斷出現的撞牆期一樣。 為的是什麼?不為其它!只是為了能再踏出下一步。 從此我養成了走路的習慣。每天的步行中,我傾聽自己的心,隨著腳步讓我的心看見了自己的本質,而這本質的開展了自己生命的才能。上天賜給每個人獨特的才能,讓人們發揮這才能並且找到自己專屬的存在位置,但是人們寧可找一個庸俗的座位,卻不敢登上生命為我們量身訂作的寶座。 只有認清並接受孤獨就是存在的本質,我們才能勇敢的做自己;只有回歸到自己的內心,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。 也只有有意義的生活,才會帶來生命的寧靜自得。 重複前面所說的,有意義的生活也不等於可以過著輕鬆的生活,「任何生存方式都有其辛苦之處」。但是這種決心帶來的集中心智會讓人從剝削變成一種創造,所設定的目標從獲取多少成為付出些什麼。 尤其在踽踽獨行中,不會有喧嘩的眾聲,有的只是自己內心的喃喃細語。心靈會告訴我們該走的路、該去的地方,隨著這心中的聲音愈來愈清晰,我發現自己已無處可躲,我已經沒辦法渾渾噩噩、隨波逐流了! 多年來的積習已經在自己的身心生了根,啟為一時三刻能改變的?就算經過了幾次曇花一現的靈性領悟,靈魂的力量似乎很難敵過身體的慾望與心智的狂妄,於是生活在清醒與昏沉中攪拌著,從短暫的時序來看,似乎追求有意義的生活讓生活變得沒有重心! 我知道,生命至此是該下個決心了!一個發自靈魂的決心,沒有任何參照的人、對應的目標或依循的團體規則。 這決心成了一個沒有目標所指的確知,沒有想到達的境界,唯一可以顯見的,就是活在這決心中的寧靜感。這讓我想到一句話:一個酗酒的作家不是因為寫作而酗酒,是因為沒有在寫作而酗酒。 我漸漸變得愈來愈單純,以往生活中的煩惱與那些複雜到無以名狀的事情,變成簡單且容易處理。任何事情不是讓我活在自己的決心帶來的寧靜中,就是讓我朝相反的方向遠離。 選項是變簡單了!但選擇的挑戰更加的明顯,任何時刻不是活在自己的決心中,就是活在逃避自己存在本質的幻象中,生命變成了一個嚴格的老師,沒有半點糢糊的空間。 相對的,我也更能明白生命正在凋零、還是正在超越。 一切都始於內在覺醒的決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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